秋日藤语

文/董国宾

院角的旧藤椅,是祖父留下的。秋阳漫过青砖院墙时,总爱斜斜地落在藤椅上,把那些深褐色的藤条照得愈发温润,像沉淀了半生的时光,藏着说不尽的故事。

藤椅的扶手处,有几处细微的磨损,是祖父当年常握的地方。他总爱在午后将藤椅搬到院中的老槐树下,手里攥着本翻得卷边的线装书,阳光穿过槐树叶的缝隙,在书页上洒下细碎的光斑,也在他银白的发丝上镀了层暖黄。我小时候总爱凑过去,趴在他膝头,听他用带着乡音的语调读诗,藤椅在我们身下轻轻摇晃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轻响,像在和着诗句低声吟唱。

后来祖父走了,藤椅便闲置在院角。春日里,藤蔓从墙根爬上来,偶尔会缠绕住藤椅的扶手,绿意顺着藤条蔓延,给这旧物添了几分生机。夏日的雨过后,藤椅上会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,摸上去凉丝丝的,我常坐在上面翻看旧照片,听院外的蝉鸣此起彼伏,时光仿佛也跟着慢了下来。

入秋之后,藤椅成了院里最惬意的所在。清晨,我会把刚煮好的桂花茶放在藤椅旁的石桌上,茶盏里飘着几片金黄的桂花,香气随着微风漫开,与藤椅淡淡的木质香交织在一起。阳光慢慢爬上藤椅,把椅面晒得暖融融的,坐上去时,藤条会温柔地裹住身体,像被时光轻轻拥抱着。

有次邻居家的阿婆路过,看见我坐在藤椅上,笑着说:“这藤椅可有年头了吧?我嫁过来时,就见你祖父天天坐在这儿看书呢。”她伸手摸了摸藤椅的扶手,眼神里满是怀念,“那时候你还小,总缠着你祖父讲故事,藤椅晃啊晃,我们在院里择菜,都能听见你们的笑声。”

我忽然想起,小时候祖父常把剥好的橘子放在藤椅的小桌板上,橘子的清甜混着藤椅的气息,成了童年最难忘的味道。如今我也常买些橘子放在那里,偶尔剥一颗,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,仿佛又听见了祖父温和的声音,看见藤椅在阳光下轻轻摇晃的模样。

那日,邻居家的小孙女拿着蜡笔来院里玩,看见藤椅便迈着小碎步跑过来,仰着小脸问我能不能坐在上面画画。我把她抱到藤椅上,她趴在小桌板上,认真地在纸上涂画,蜡笔在纸上划过的“沙沙”声,和藤椅偶尔的轻响叠在一起,格外悦耳。画完后,她把画着　“爷爷和藤椅”的纸递给我,奶声奶气地说:“阿姨,你看,藤椅会笑呢。”我接过画,指尖抚过纸面,忽然觉得,藤椅的故事,又多了一笔童真的色彩。

秋日的午后,常有南飞的雁群从院上空掠过,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。我坐在藤椅上,看着槐树叶一片片落下,有的飘落在藤椅的缝隙里,有的落在石桌上,像撒了层金黄的碎纸。我会慢慢把树叶捡起来,夹进祖父留下的那本线装书里,书页间的桂花早已干枯,却依旧留着淡淡的香气,与树叶的清香交织,成了时光的印记。

傍晚时分,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,藤椅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落在院中的青石板上。我起身收拾茶盏时,发现藤椅的缝隙里卡着一片小小的银杏叶,金黄的叶片边缘带着细微的纹路,像被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。我小心地把它取出来,夹进笔记本里,想着明天再来看时,或许又会有新的惊喜。

夜色渐深,院中的虫鸣渐渐稀疏,只有藤椅静静地立在月光下,像一位沉默的老者,守护着院里的时光与记忆。我知道,这旧藤椅承载的,不仅是祖父的岁月,还有我成长的点滴,那些温暖的瞬间,那些难忘的过往,都被时光细细地编织在藤条的缝隙里,在每个秋日的晨光与暮色中,静静诉说着岁月的温柔。

其实生活中的美好,往往就藏在这样的旧物与寻常时光里。一杯桂花茶,一把旧藤椅,一段温暖的回忆,都能让平凡的日子变得诗意起来。就像这秋日的藤椅,虽历经岁月,却依旧能在时光里散发着温柔的气息,提醒我们,要珍惜每一个当下,留住每一份温暖。